苏辙《欧阳文忠公夫人薛氏墓志铭》原文及翻译

　　苏辙

　　原文：

　　欧阳文忠公夫人薛氏，资政殿学士、尚书户部侍郎简肃公讳奎之女也。公刚毅守节，事不苟随。文忠公以文章名当世，其风节尤峻。蚤岁以言事不合，流落于外。仁宗、英宗之际，其所以绥靖朝廷者，与丞相忠献韩公相为表里，盖二公之功名，士大夫举知之。

　　夫人高明清正而敏于事，有父母之风。及归于欧阳氏，治其家事。文忠所以得尽力于朝而不恤其私者，夫人之力也，而世莫知之。初，简肃见文忠公，愿以夫人归焉，未及而薨。及文忠公贬夷陵令，母金城夫人以简肃之志，嫁夫人于许州。不数日，从公南迁。姑韩国太夫人，*刚严好礼。夫人生于富贵，方年二十，从公涉*湖，居小邑，安于穷陋，未尝有不足之*。事韩国时，其起居饮食，寒温节度，未尝少失其意，虽寒乡小家女，有不能也。夫人幼随金城朝于禁中，面赐冠帔。及文忠为枢密副使，夫人入谢，慈圣光献太后一见识之曰：“夫人薛家女邪？”夫人进对明辩。自是每入辄被顾问，遇事*有所补。尝待班于廊下，内臣有乘间语及时事者，意欲达之文忠，夫人正*拒之曰：“此朝廷事，妇人何预焉！且公未尝以国事语妻子也。”文忠归老颍上，慈圣尝幸集禧，过其旧庐，使人访问夫人。其后姻家有入禁中者，慈圣犹使传旨问劳。文忠既薨，夫人不御珠翠罗纨，服布素者十七年。

　　文忠平生不事家产，事决于夫人，率皆有法。从文忠起艰难，历侍从，登二府，既薨，盛衰之变备矣，而其出入丰约，皆有常度。以韩国治家之法戒其诸妇，以文忠行己大节厉其诸子，而不责以富贵。平居造次必以礼，辞气容止，虽温而庄，未尝疾言厉*。而整衣冠，正颜*，虽寒暑疾病，不改其度。将终，见诸子号泣，曰：“吾年至此，死其常也。此尔等忧，岂复预吾事邪？”其天*安于礼法，恬于祸福如此。享年七十有三。元佑四年八月戊午，终于京师。十一月*申，?于文忠之茔。

　　辙少获知于文忠公，出入门下，与其诸子游，知夫人平生为详，而子??复以状求铭。铭曰：简肃之肃，夫人实承之。文忠之忠，夫人实成之。既成其夫，亦遗其子。白发素襦，动不忘礼。贫富之交，生死之间，有以壮夫，而莫克安，夫人居之，不慑不疑。问谁使然，简肃之遗。有立于朝，文忠子孙。岂独文忠，夫人与存。

　　译文：

　　欧阳文忠公的夫人薛氏是资政殿学士、尚书户部侍郎简肃公薛奎的女儿。薛公刚正坚毅，守节不移，做事不肯随便。欧阳修凭文章知名于世，他的品德节*十分高尚。早年因为上书言事，不合皇上心意，被外放。仁宗、英宗年间，他与丞相韩公一起互相配合，安定朝廷。两人的功业和名声士大夫们全都了解。

　　薛氏见解独到,清白正直,处理事务干练，有父母遗风。等嫁到欧阳家后，管理家务。欧阳修之所以能在朝廷尽力，而不担忧私事，就是靠了夫人呀，而世上无人知晓。当初，薛奎见到欧阳修，希望将女儿嫁给他，未能如愿而故去。等欧阳修被贬为夷陵令，母亲金城夫人按照薛公的遗愿，将薛氏嫁到许州。没几天，随丈夫贬谪到南方。婆婆韩国太夫人，*格刚强严厉，讲究礼仪。薛氏出身富贵之家，才二十出头，跟随丈夫跋山涉水，居住小县城，安于贫困，从来未露出不满之*。侍奉韩国夫人时，安排饮食起居，寒暖的调节，从来没有一点让她不满。即使是贫寒小户人家的女儿，也很难做到呀。薛氏小时随金城夫人到皇宫朝见皇帝，当面被赐予凤冠霞帔。到欧阳修担任枢密副使，薛氏入宫谢恩，慈圣光献太后一见认出她说：“你是薛公的女儿吗？”夫人回答明畅而有条理。从此，每次入宫总被顾惜询问，遇到事情总是暗中得到关照。曾经在廊下陪侍，宫内的官员有人乘机跟她谈论时事，想要让她传到欧阳修耳中。薛氏正言厉*拒绝说：“这是朝廷的事情，我一个女人家有为何要干预呢！况且欧阳修从来就未曾将国家大事告诉过妻子儿女呀！”欧阳修辞官养老于颍上，光献太后曾到集禧观，拜访欧阳公旧庐，派人寻访薛夫人。此后家族成员有到皇宫里去的，光献太后还要派使者慰问。欧阳修去世后，薛夫人不再穿戴华贵的饰物和服装，穿着布衣素服十七年。

　　欧阳修平生不治产业，凡事取决于夫人，夫人治业全都有一定的法度。夫人跟随丈夫起于困苦，历任侍从、枢密院，欧阳修死后，完全经历了由盛而衰的变化，而她平时的收支多少，都能做到有一定的标准。用韩国夫人治家之法来戒勉家中妇女，用丈夫立身行事的高远宏大的志节来激励、勉励几个儿子，而不以富贵来要求他们。平素或匆忙、仓促之时也一定讲求礼节，容貌举止，温柔端庄，未曾言语急促，神*严厉。衣冠整肃，神*庄重即使冷热生病，也不改气度。临终，看到几个儿子号哭，说：“我活到现在，死是正常规律。你们这样忧伤，又怎能*办我的后事呢？她的*情就是这样安于礼法，坦然于祸福。享年七十三岁。元佑四年八月戊午日在京师去世。元佑十一月*申合葬于欧阳修之墓。

　　我年轻时得到欧阳公赏识，出入他的门下（是他的弟子），和他几个儿子交往，所以十分了解夫人的一生，而她的儿子欧阳??又拿着薛夫人的履历（事迹）来请求我写墓志铭。铭文为：简肃公的肃，夫人充分地继承了，欧阳修的忠，她也充分地成就了。既成就了丈夫，也（把美德）遗留给她的儿子。白发苍苍，衣着简朴，行动不忘礼节。在贫富、生死转变之际，有时凭借青壮年男子，也没人能够安然处之。夫人处在这种环境下却能不畏惧，不犹豫。问是谁让她这样？是简肃公的遗风呀。欧阳修的子孙能够历朝为官，不仅是欧阳公的教育，也离不开夫人参与其间呀。